從「神社本廳」對女天皇與靖國的立場來看 日本神道信仰的右翼色彩

台灣日本綜合研究所編審　　　　　　　　　　　　　　　　　　　　　　　　　　　　　　　　　　尹懷哲

近來，日本國內因為要修改皇室典範，以便允許女性天皇的出現，這個消息讓日本民眾普遍支持，不過「神社本廳」卻跳出來反對，認為日本傳統就應該由男性繼承天皇，不能允許女天皇的出現。此外，受國際責難的靖國神社問題，分祀其內供奉的甲級戰犯便解決，但「神社本廳」依然堅持說這在神道信仰上是不可能的。因而引起日本民眾的注意。但究竟什麼是「神社本廳」呢？

日本的「神社本廳」，單從名字的「廳」來看，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日本政府機構。不過，這是一個宗教團體，是日本神道信仰的最高領導機構，以伊勢神宮為中心，集合全日本8萬間神社的勢力，屬於「國家神道」系統，有別於民間的「教派神道」 [1] 系統。兩者的差異是，國家神道系統是右翼色彩濃厚，而教派神道則因教派不同而有差異，因為來自於民間不受官方控制，而有百花齊放的現象，所以並非都是右翼。目前主要的右翼教派神道為「生長之家」 [2] 、「崇教真光」 [3] 、「大和教團」 [4] 、「倫理研究所」 [5] 、「黑住教」 [6] ，這些教皆屬神道體系，各擁有數萬到數十萬的信徒，勢力也相當龐大。

日本國家神道信仰並非單純的民俗文化與宗教而已，由於該信仰與日本神話有關，因此也與天皇所象徵的神權掛勾。日本在明治維新後，「一君萬民」思想確立，為了維持「現人神」天皇的神聖性，加強國民的向心力。大日本帝國憲法第28條中也規定國民有信仰宗教的自由，不過所有的國民無論是信什麼教，都必須尊崇神社。國家神道在國家機器的推展下蓬勃發展。 國家神道由1871年的神祉省、教部省專門管理，1900年內務省下設神社局，1940年則由神祉院負責，儼然實行政教合一體制。奉伊勢神宮系統的「神宮教」為其本宗（以天照為主神），掌握日本神道信仰，另外還有設立皇典講研究所、大日本神祉會、神宮奉齋會、皇學館等推動國家神道信仰的機構。

　國家神道信仰與戰時的日本佛教一樣，曾為日本軍國主義政權與對外殖民侵略服務，台灣與韓國這些有日本佔領軍盤據的地方，都曾經設立過許多神社，以便配合總督府的皇民化政策，從思想信仰上一舉改造被殖民者。1945年，盟軍總部（GHQ）下令日本神社改革，廢除舊有制度，以國家機器為後盾的強勢宗教國家神道因此解體，但原本勢力龐大的國家神道並未就此消失，經過改組後，原本的皇學館成為皇學館大學，並出現了「神社本廳」這個機構來統領日本國家神道，並另外新設立了國學院大學，這兩間大學成為培養國家神道人才的專門機構。神社本廳在戰後，並未完全拋下過去的軍國主義皇國史觀的想法，而成為軍國主義的亡靈，在民主制度下繼續發揮影響力進行活動，所謂「神道政治連盟」 [7] 這個右翼團體正是由此而來。

這裡所指的右翼，是指擁有國家主義信仰的保守派立場，缺乏對侵略戰爭的反省甚至意圖粉飾歷史，以其民族情感為基礎，有恢復軍國主義或藉由其他手段擴大日本國家主權與影響力的人們。在日本這樣的團體若是使用暴力等違法手段表達訴求，則被警方定位為右翼暴力團體。但其中也有文人組成的右翼團體，例如以編輯扭曲歷史教科書而聞名的「新歷史教科書編纂會」，還有一個更大的文人右翼組織就是「日本會議」。這一批人的觀念極為守舊，在政治上主張修改教育基本法，要讓日本的教育成為強調唱國歌、升國旗的愛國教育，當然也支持編纂會出的教科書。對於官方與國家領導人的靖國參拜更是強力支持，認為應該定期實現，並成為國家儀式。在男女平權議題上則反對夫妻別姓法，認為女性結婚後就應該冠夫姓，不該保有自己的本姓 [8] 。

日本會議囊括了石原慎太郎等知名右翼人士，以及響應英靈會（英?にこたえる?）、日本遺族會等組織幹部外，更值得注意的是，該團體成員中有大批的國家神道、教派神道領導人與幹部 [9] ，讓國家神道蒙上濃厚的右翼色彩。

　既然神社本廳屬於日本會議，其立場當然是支持首相參拜靖國神社，任何對此行為有影響的作法自然不被接受，關於設立無宗教立場的國立追悼設施並分祀甲級戰犯的作法，神社本廳認為「分祀等於是要分離祭拜神明的行為，這不是神社祭拜的本意」，並表示靖國神社是「日本陣亡者慰靈的中心設施」，甚至還不承認日本的舊金山和約與遠東國際戰犯法庭的判決，因此認為所謂的戰犯在日本都是無罪的，政府自然要給予從優撫卹並以隆重的國喪儀式來追悼。這種見解與日本遺族會、靖國神社的見解都是一致的，這也是典型的日本右翼思想，以否認戰爭罪行，合理化、正當化殖民侵略為中心思想。

　神社本廳雖然屬於宗教右翼，但它有一個其他宗教右翼無可比擬的地方，就是神社本廳是由前皇室家族成員所控制。目前，神社本廳職位最高的「大宮司」 [10] 北白川道久，與神社本廳「統理」久邇邦昭，都是戰後受盟軍總部指示 [11] 而「臣籍降下」 [12] 的「十一宮家」家族中的一員。

事實上，管理神社本廳轄下的大神社之「宮司」，都是以有皇室血統的人為主。這些被「臣籍降下」的日本皇室成員，自從戰後在百般無奈下失去了國家認可的皇室資格後，有些前皇室成員甚至要創立新興宗教或賣香水過日子。但近來日本皇室面臨了繼承危機，這些被臣籍降下的宮家又獲得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目前日本皇室因臣籍降下後而人丁單薄，根本不會發生沒有男子可以繼承的問題。因此，在日本國民絕大多數都贊成出現女性天皇的同時，研議解決皇室繼承問題的「皇室典範有識者會議」居然做出了以男系男子為主要繼承人的結論，

此外，日本右翼學者與保守派媒體也都出現一片反對女天皇的聲音，理由諸如不可忤逆傳統、皇室血統會被稀釋，甚至還有人指控這是左派要廢除天皇制的陰謀。絲毫不令人意外的，神社本廳當然也是持相同立場囉！畢竟神社本廳本來就是沒落皇室的聚集地，如果反對女性天皇成功了，那麼下一步就是要在皇室以內找男性繼承，偏偏在現存的皇室找不到男性繼承人的情況下，這些被美國壓迫而「臣籍降下」的十一宮家豈不是又獲得了「平反」的機會了呢？

　從戰前的日本帝國到現在的民主國日本，右翼們一貫以狹隘格局忠於神聖皇室、維護光榮歷史傳統的想法始終沒變，這些軍國主義的亡靈，正經由政壇保守勢力的擴大逐漸借屍還魂。但他們能成功嗎？多數日本國民的意志是唯一能對抗他們的力量。

《注釋》
[1] 明治維新後，日本為了對應外來宗教的挑戰，將神道信仰置於國家「神道事務局」管理下。但隨著國家神道形成過程中產生的信仰爭議，政府的管理方式也有問題，導致各地有實力神官因此獨立出許多教派。這些教派神道合稱「神道十三派」，包括神道修成派、?住教、大成教、神習教、御嶽教、出雲大社教、實行教、扶桑教、神道大教、神理教、禊教、金光教、天理教。
[2] 創教者谷口雅春原屬神道系統的皇道大本教教刊的編輯，後因教團活動被政府壓制，領導人被問罪後退出。自己以出版物「生長之家」開始了出版傳教活動，1946年成立宗教「生長之家」，活動走向政治右傾化，參議院大選落選後專心宗教活動。思想以神道為主，佛教、基督教、佛洛伊德心理學也包含在內。信徒約85萬人。
[3] 崇教真光創教者岡田良一，為陸軍少將之子，從商而擁有大筆產業，卻因戰爭失去一切，之後宣稱受到神的啟發而於1959年創教。教義主張「真光大神」就是阿拉、耶和華、觀世音、天照。死後養女與最高顧問爭繼承人而分裂，成為「崇教真光」與「世界真光文明教」，信仰與教典都一樣。崇教真光擁有46萬信徒，是比較大的一支，而世界真光文明教信徒約10萬人，卻不具有右翼色彩。
[4] 創教者保積史子原本是神道十三派中「實行教」的信徒，後自稱受到日本神話中的「大國主」啟發而立教1956年創大和教團，1985年在仙台設立「大國神社」。大和教團教主為世襲，信徒約7萬人。不過日本神道信仰中，供奉大國主歷史最悠久的地方其實是出雲大社，也就是神道十三派中的出雲大社教。
[5] 「倫理研究所」自稱並非新興宗教，創教者丸山敏雄原本屬於「扶桑教 人之道教團」的幹部，二次大戰前因為對天照大神與天皇教育詔書的解釋不符合當局見解而被逮捕，在等候審判被監禁的過程中，丸山對於教團的作法產生懷疑與距離感，1946年成立不崇拜特定的神，以精神修養為宗旨的倫理研究所，雖然減少了其宗教色彩，該宗教在日本屬於社團法人而非宗教法人，但仍受到大多數扶桑教教義的影響。信徒約15萬人。
[6] 神道十三派的一支，創教者?住宗忠，從冬至的日出體悟到與天照大神一體的「天命直授」，在德川幕府末期受到公卿三條實美的支持，明治維新後也奉天照為主神，是最早從國家神道中獨立出來的教派。不過他這種與天照合一的說法當時是被政府與國家神道所禁止的。黑住教的教主為世襲。目前信徒有30萬人。
[7] 簡稱「神政連」，成立於1969年，以維護日本皇室與文化傳統為宗旨，主張制訂新憲法，改革教育制度，將參拜靖國神社訂為國家儀式。1970年成立神政連國會議員懇談會，日本參眾兩院共有249名議員加入，森喜朗、町村信孝、平沼赳夫、安倍晉三、玉澤德一郎等保守鷹派議員皆為重要成員。
[8] 日本神話中有一段具有抹殺女性自我色彩的故事，是日本文化中女性地位低落的開始。日本神祉與大地的祖先伊邪那岐與伊邪那美，兩人相約在天柱成婚，但因為身為女性的伊邪那美，先開口稱讚男性伊邪那岐是個英俊的好男人，伊邪那岐就指責妻子說「女人這樣說不好」，後來兩人生下畸形兒，天神告誡說就是因為女人先開口稱讚才受惡果。後來兩人重新成婚生子，才生下正常的「日本國土」。
[9] 加入日本議會的神道系統成員有神社本廳總長工藤伊豆、伊勢神宮大宮司北白川道久、伊勢神宮少宮司藤岡重孝、神社本廳統理久邇邦昭、神道政治連盟會長宮崎義敬、皇學館大學常任顧問櫻井勝之進、鶴岡八幡宮名?宮司白井永二、??院大?日本文化研究所名譽所員?田義雄、岩津天滿宮名譽宮司服部貞弘、明治神宮宮司外山勝志、明治神宮常任顧問副島廣之、明治神宮名譽宮司福島信義、明治神宮權宮司田中安比呂、東京都神社廳廳長?日枝神社宮司宮西惟道、靖國神社宮司湯澤貞、熱田神宮宮司小串和夫、崇教真光教主岡田?珠、倫理研究所理事長丸山敏秋、?住教教主?住宗晴。
[10] 神社本廳內的神職人員有等級之分，等級最高的是「特級」，擔任神社大宮司或神社本廳統理的職務，全日本只有不到100有這資格，目前是男性90人，女性1人，其次是「一級」，擔任神社小宮司，有男性243人，無女性擔任。以上這兩級都身穿黑袍。其下穿紅袍，有「二級上」、「二級」、「三級」、「四級」各有其職等搭配的職務，二級與二級上稱禰宜，三級稱權禰宜、宮掌、權正階，上述職位原則上一間神社只能有一位。2004年神社本廳共有21542位神職人員，但皆以男性為主。此外，神社內還有不需要本廳資格認定的「巫女」，多半用未婚的年輕女性。
[11] 1945年11月18日盟軍總部凍結日本皇室財產，1946年5月23日剝奪皇族的財政特權。皇室因為財政的困難，而以減少皇室成員數來因應，因而有11個姓氏的宮家失去皇室身分。只剩下常陸宮、高?宮、桂宮、秋篠宮，作為有皇室繼承權的成員。當時的昭和天皇曾為難的向皇室成員表示這是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的意思。
[12] 脫離皇室身分的意思。